三月的九寨沟,皑皑白雪积于灼灼桃花之上,漾漾碧波伴玉砌冰雕,这一场雪,原是为你而落。 然而,你却无缘一见! 阿坝数年,笔耕舌植,伏案劳形,你竟无暇赴九寨一游。病后,师母和你均以此为憾,我们遂约定,待你康复,我陪你去九寨沟。(康复?多么牵强多么奢侈的愿望呵!你,还能康复吗?!)出院后,或许自觉时日无多,你殚精竭力夜以继日致力于学术。再次入院,提及九寨,其实你我均知已属奢望,于是你说出院后想先去缙云山静养几天。而今,九寨春雪你未能得见,巴山夜雨亦成绝响! 传言人离世之后会故地重游,收回所有的足迹。那,徘徊于岷江之畔的你,可不可以溯洄而上,越海子山、弓杠岭,去看看九寨沟?看看灼灼桃花?看看三月的雪? 途经川周共巴,你会邂逅父亲吗?你们会相视一笑还是秉烛夜谈?你们都是那种旧式知识分子,未曾谋面就神交已久。那么多年,你和父亲大约仅有两面,然而父亲刚刚离去不过十来分钟,你就打来电话,问父亲可好。后来,你才告诉我,前夜,你梦见了父亲,你们一起散步聊天! 父亲离去之后,你的存在是我思念的慰藉,情感的牵系。 视你如父。事你如父。
缠绵病榻之时,一日我扶你躺下,你紧紧握着我的手,温和一笑,没有说话。(癌细胞日渐肆虐,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得后来,说话已是少有的奢侈)不知为何,素来坚韧冷酷的我,那一瞬间竟觉双眼朦胧。戴上墨镜,步出病房,透过蒙蒙泪光,穿越二十年的时空,我依稀看见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在你温和的笑容前羞涩地低头。 高原尚武,那时的我总是一袭藏袍,腰配长刀,走路一步三摇,轻狂无以复加。而你,谦谦君子,温文儒雅,讲课累了停下来喝水你也总是背转身去,以手掩杯。某日课后,我正鸭步蟹行,得意洋洋,和同学大谈日前在校外和地痞流氓打架的壮举,你轻轻走到身后,拍了拍我的肩,依旧温和的笑,我的嚣张瞬间变成些许慌张。此后,在你的客厅看见那副对联,格超梅以上 品在竹之间(请原谅,我用作你的挽联,你的一生,当得此联)。再后,我因打架要被学校处分,你不仅为我努力挽留,还安慰母亲说仗义不平也是一种美德。毕业后,深得领导厚爱,一帆风顺,你谆谆告诫,不可轻狂。几次落选,愤而离开,你说来日方长,还需努力。困厄之际,你说不可放弃,要我考研,并寄来资料。东山再起,你要我力求安稳,不宜冒进...... 长沟流月。
而后,我终于再回到你身边,缙云山下,桃花山畔。时时接送你上课,你说烦劳甚多,我答是我之幸。是啊,有你,是我一生的幸运!那一段岁月,是我一生最安静的岁月,是父亲最欣慰的岁月。当你把修改过的文章交给我时,透过镜片,是你嘉许的目光。当我把发表的文章拿给父母时,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是我所能送上最大的财富,最重的礼物。 顽石点头。你,真的做到了。 师兄师姐们谈及你教化育人,多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师兄说我当有体会。于我,桃李之言如何能够形容你?!桃李之下,访者有所求。而你,高山景行,虚怀若谷。 为你送行的弟子多有你遗风,恭谦礼让,却也有另外一些人。书记丁,县长张,州长肖,大多权重一方,傲气凌人。我,向来睥睨江湖,目空一切。唯有在你面前,完全不同道路,不同圈子的人却有着共同的谦卑。也唯有你,当得起如此的谦卑!师弟邦宏,本非你门下,尚在读书,收入甚微,却从北京飞来为你送行。能得如此多不同的人由衷的敬仰,有几人? 最伟大最成功的教育是什么?当如赖师姐所言,包容,感召。有师如你,我之幸,我们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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