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桐花又开了,喜闻今年要举办第一届“桐花节”,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时光,于是又踏上了回乡的路。——题记
又到了桐花开的季节了,我走在了回乡的路上。吹面不寒杨柳风带着桐花香,徐徐飘来,溢满心怀。目之所及,漫山遍野的桐花怒放着,带着纯洁的甜蜜气息,随风飘荡,如玉如雪,如画如诗,如歌如云,让人不经意间,就心醉其中…… 或许因为桐籽可以卖钱,因为桐树是种木耳的上好材料,因为这树好种易活的缘故吧,老家的桐树特别多。房前屋后,田边地头、山上山下、路旁溪边,一株株一排排,到处都是。 每到农历三四月间,桃花已褪李花已谢,桐花就热闹起来了,每一个枝头都挨挨挤挤地开满了“喇叭”状的花儿。白的、白中带红的,远远望去,像极了枝头上盖着一层白雪或是山间飘着朵朵白云。若是晨曦初露,那散落山间的朵朵白云,在微风中浮动,置身其间,让人悠然产生仙乐飘飘的幻境来。若是暮色时分,地上密密匝匝的全是花朵,宛如铺了一层绒绒的雪,夕阳一照,幻化出七彩的光芒,真是美不胜收。而当你陶醉于绚烂花色时,不经意间,轻轻柔柔的桐花香就逸过来,弥漫了你的周围,让你沐浴在了浓浓的花海里。此情此景,叫人总想低吟浅唱,叫人总想跳上一段轻盈的舞蹈,然而转身换步间,你总会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误踩了那些纯洁的花儿。 “桐子花,桐子花,梧桐花开花揽花。花揽花,花揽花,日日树下吹喇叭。吹喇叭,吹喇叭,喇叭一吹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哒,下举过去大良畲……”儿时外婆教的歌谣穿越时空再次萦绕在耳边。孩提时,村口山边长着十几株大大小小的桐树,有的树干挺拔高过屋顶,有的嫩枝初发叶阔如盖。春夏之交,树上开满了花,似一串串小喇叭簇拥着挂满枝头。人在树下,如盖云霞,花在天上,洒香如雨,沐浴其中,遐思万千。儿时的我常常和小朋友们在树下争抢落下的花,掬一把白中带红、娇嫩含羞的花儿,放在鼻子底下贪婪地吸呀吸,直到那香味沁入心脾深处,身心为之陶醉;折一根青葛藤将花儿一朵朵串起来,做一顶漂亮的花冠戴在头上,挂在项上,自感美若花神。初夏的雨来得急,瞬间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地打在叶子上,那声音仿佛敲在我们的心上,小伙伴们可不着急回家,反倒有一种兴奋的冲动,个个摘一片硕大的梧桐叶反盖在头顶,冲进雨里,任凭雨点在头顶欢快地跳跃,心中好不惬意!
稍稍长大,依然还去梧桐树下玩耍,偶然发现其中一棵最大的梧桐树上有图案,大约是一根柱子和一朵花,中间一颗心。回家后问外婆,外婆说小孩子不懂事别问。但是我还发现村上的一个老人莲九姑婆经常要到那棵梧桐树下去,有时候仿佛是在左顾右盼地等人,有时候又摸着那些图案喃喃自语,老泪纵横。我们一群小家伙走至跟前也毫不知觉,于是大伙儿觉得更是奇怪了。后来通过我们的软磨硬泡,通过家长们的片言只语,大概知道了梗慨。 那还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情,年轻的莲九是村上的大美人,村子里最壮的小伙子叫做三柱。莲九和三柱青梅竹马。人们时常见到他们在村口的梧桐树下人约黄昏后的身影。每次花开,他们都要用桐花在树下摆一个大大的心形。双方的父母也喜欢这对孩子。可是战斗打响了,三柱必须去上战场。临走,几多难过,几多离愁牵挂在彼此心头。根据偷看的女伴们回忆说,那天晚上,他们又来到桐树下,在树上画了一朵莲花一根柱子,中间加了一颗心,三柱说:“莲妹,等我回来娶你。”莲妹羞红着脸递给三柱一方绣有两朵桐花的手帕说:“树上鸳鸯双双飞,今日映窗蝶成对。阿哥今日离别后,几时几日占归期?”三柱回答说:“妹问几时占归期?池中鱼儿双追随,树上鸟儿不单叫,桐花开哩来娶你。” 谁知,战斗打响,三柱好几年都毫无音讯,桐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任凭家人怎么劝说莲九,她也不肯出嫁,不久肚子却是大了起来,还扬言要替三柱生下这个孩子,亲人们都说她疯了,父母把她赶了出去,三柱父母收下了她们母子。她依然三头两天往那棵桐树下跑,对着树出神。直到有一天同一个连队的战友传信回来说,三柱去了台湾,回不来了。莲九在那棵梧桐树下哭了很久很久,从此人们发现莲九盘起了发髻,发誓终身不嫁,只是带着三柱的儿子,孤儿寡母地生活着。 桐花是开在诗韵里的花,她的花语叫做情窦初开。家乡,人们总是习惯误把油桐树说成梧桐树,不由得叫人想起“情系长江水,花开梧桐树”的诗句来,还有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后主的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些写的都是相思离愁。家乡的油桐树虽然不是梧桐树,但记录了莲九姑婆和三柱叔公的片片相思,对莲九来说,桐花却意味着忧郁与孤独。饱经沧桑的桐树刻满岁月侵蚀的泪痕,镌刻着绵绵不断的思念,期待着一季又一季的花开……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光的脚步走到了八十年代,莲九姑婆已经年近古稀了,海峡那边的三柱也不例外。由于历史的原因,他们无法了解彼此,甚至生死未卜。除了思念依然是思念,除了牵挂依然是牵挂。桐树给了我们快乐的童年,更有悲怆的一面,是神话、是浪漫、是离愁和满溢的寂寞无奈。因为深受感动曾经为他们写下几行诗歌: “她站在那里 他们分离的村口 眺望着远方 他离开的方向 她痴痴地站在那里 不肯离去 时间剥蚀了她脚下的土地 汇聚成了山峰和海峡 他还站在那里 孤独的站在那里 梦里只有一树桐花 托起着她头上的烈日和风雨 我的爱人 你何时才能回来? 我何时才能回到你的怀抱?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千年 哭诉了几千年 呐喊了几千年 可是,她的眼中 还是一片空荡荡 却还在眺望 隔着海峡 期盼着 故人归来” 经历了几多三更夜雨,离愁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直到某一天莲九姑婆镇里上班的儿子拿回来一封沉甸甸的大信封,莲九姑婆颤抖着手拆开一看,是那方珍藏了几十年,不知擦了几多相思泪的桐花手帕……他们才真正联系上了。 再后来,我离开了外婆家,听说在我们上初二那年,桐花开的日子里,三柱叔公从台湾辗转香港回到了阔别半个多世纪的故乡,乡亲们敲锣打鼓迎接他,儿孙们陪着两个老人来到村口的桐树下,看着他们在那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几多离情别意,几多相思哀愁在桐花里随风而落。是谁在的桐花开的季节放歌,谁在云游四方之后回家,接着又是一次离去,与远处的桐花相遇成风景? 听说,三柱叔公回去以后,就开始申请下一次回乡,他说他打算回故乡定居了。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回来的音讯,莲九姑婆就含笑离开了人间,临走,她把儿孙们叫到跟前,要他们把桐花手帕还给三柱叔公,写了一封信:“柱子哥,莲儿今生能够再见你就满足了。人不见了,手帕见啊,人不在了,故土在啊,桐子花儿年年开。一定要回来,莲儿在地下等着你……”儿孙们含泪点头。
如今,我带着年幼的儿子来到了村口的桐树下,风飘来,洁白的花儿撒满了小路。一朵一朵,一片一片,花儿散落成悲伤的音符,跳跃着片片伤楚的灵魂。一串音符飞向天空,一缕花香进入我的内心……耳旁有声音响起,是前几天教儿子念的童谣:“桐子花,桐子花,桐子花开花揽花。花揽花,花揽花,日日树下吹喇叭。吹喇叭,吹喇叭,喇叭一吹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哒,台湾大陆是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