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自远方来,希望到我的故乡——有山有水的普滩走走。是日,伴着几声春雷,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春雨如烟,丝毫不影响友人们的游兴。午后,我们一行冒雨驱车一个多钟头到达普滩。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沐浴在烟雨中,踏着这片熟悉而古老的土地,心儿就沉浸在了无尽的感动与温暖之中。 下车,来不及打伞,雨点落在脸上,感觉凉丝丝的,伸出舌头一品,甜甜的,一会儿就湿了秀发,润了心灵!整个世界:远山、河流、船只、街道、绿树、农田、菜地、房舍……全都笼罩在这如梦如烟的春雨里,看起来宛如刚刚画完墨迹未干的水墨画卷,满眼是天地的神来之笔。这幅水墨画里那些三三两两的行人或游人,微笑着跟我们擦肩而过或是点头致意,想必与我们有一样的心境,恬然,怡然。尽管雨点越来越密集,但谁都不急于躲避。冒雨行走在这乡野里,就行走在了美丽意境里,安然、惬意。就那么悠悠然的,在雨的爱抚中,接受大自然的沐浴。
撑把伞,走进烟雨,走过村头那青石板拱桥,踏过那腻滑的柔柔青苔,去看看这烟雨中的普滩,这乡野里的春雨吧! 在普滩,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普滩河了,如今正是丰水期,河面宽达百米,一河碧水南流去,没有“春潮带雨晚来急”的味儿,不过,满河春水比起以往晴朗日子的水来得更觉清冽。河水看不出流动的痕迹,只能看见纷纷洒洒落入水中的雨珠荡起的细小涟漪,一圈一圈地往下游方向扩散着,从中可以辨出河水在流淌。满河的水沉吟不语,婉如一个大家闺秀,娴静端庄。河的对岸的依依翠竹,婆娑秀木在烟雨中静默着,使人不禁想起《水浒传》里“碧纱笼罩万堆烟”那句名诗来。河的这边就是依山傍水的普滩人家和“普滩圩”了。 我们正准备到普滩圩上走走,同行小不点Y指着远处说:“看,有牛。一头牛!”顺势望去,发现远处一段石板路上走来一个披着蓑带着笠,赶着黄牛的大叔。他的身后,是一大片农田,细雨中,绿盈盈的田地里零零星星露出几片白花花的长方形,这是勤劳的普滩农人盖在秧苗或是烟苗上的薄膜。如今正是春耕时节,不久,布谷声中将会是绿满田野。牛儿的出现让这烟雨画面更多了一份动感,一份春意。那段石板路就是“普滩古道”了。
普滩河,还有河边的古道啊,你们承载了多少厚重的历史?据资料介绍,普滩河源于福建武平洋石坝。流经广东平远、蕉岭、梅县等县市,由梅县丙村东州坝注入梅江。长179公里,流域面积3681平方公里。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起,古时陆路和空运不如今天发达,普滩,是古时内地通往潮汕、广州等地、甚至海外的水上商贸之道上的一颗明珠。祖辈们很多都是“脚夫”,他们从江西、四川、福建等地挑了大米、陶瓷、木头等东西赶往普滩,然后所挑的东西就随了木排(或是竹排),沿着水路往下运,他们再从放排汉手里接过老板买好的食盐、西洋布匹、海鲜等东西往上运,从而获取“脚路费”来养家糊口。脚夫们长年累月奔忙于这条道上,有时候走一趟就必须历经一两个月或是更长时间的艰难历程。处处水泥路的今天,石板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烟雨里,恍惚又见昨日络绎不绝的身影:成群结队的脚夫,来来往往骑马的商贩、坐轿的官人,优哉游哉的旅人、来去匆匆的学子,粗壮的放排汉、美丽淳朴的村姑…… 由此可见当年普滩的繁华了。按照祖辈们的说法是“到了普滩,该歇歇了,这里什么都有。”是的,当年的普滩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普滩圩”屹立在普滩河的岸上,“普滩码头”的左上方,整条圩是一个长约2里的青石板铺成的直街,两头各有一个高高的门楼,各有两扇厚厚的大门,大门里边旅馆、饭店、酒楼、茶楼、医疗点、裁缝铺、铁匠铺……一应俱全。店铺里下棋的老叔公告诉我们:“当年的普滩是交通要道,操着潮汕口音、江西口音、四川口音、福建口音、甚至异国口音的商人,学子,本地乡民农夫,脚夫、排夫真是数不胜数啊。”当年普滩圩、普滩码头上处处可闻异域之音,时时可见外域风情,而普滩百姓亦泰然处之,以礼相待,普滩境内一片祥和繁华之气。但是1983年的一场大洪灾,把整个古老的“普滩圩”都卷走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是政府出钱重建的新街道、新码头。
在陆运、空运发达的今天,再也不必用木排危险地搬运东西了,或许由于这里淳朴的风土人情,迷人的山光水色,叫人回味的乡土食品等的缘故,依旧有很多莫名而来的外地游客。我不禁沉思:当年啊,有多少故事发生在这里?或许是在同样的烟雨里,上演了几多悲欢离合啊?但是,普滩可不管这些,犹自安然地以她自己的姿态沐浴着一场又一场的蒙蒙烟雨。 走过普滩圩的直街,就到了码头,我们发现刚刚看到的小桥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展翅腾架在流淌着的文贵支流上。远处,朦胧的春雨中,一只小船正荡漾着江南春天的诗歌从桥那边漂来,船上隐约坐着一位戴着斗笠的红衣女子,一个身着雨衣的男子正在划船。耳畔仿佛有歌声飘来“……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仔细一听,原来是有心的同伴正在播放手机音乐。悠扬的歌声随着河面上圈圈的涟漪荡漾在每个人的心中。当小船划近码头时,我们才看清,原来船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农家阿嫂,后面那个是她的丈夫。农家阿哥把小船渐渐在河边停稳了,那位阿嫂麻利地把船系好,农家阿哥就跳上了岸,手里还提着两只鱼篓,一个鱼篓里是满满的山蕨(一种美味的野菜),一个鱼篓里是刚刚捕的鱼儿。看见我们,欢快地打着招呼:“雨中的普滩漂亮吧?欢迎你们哪。”同行的女士们赶忙上前询问山蕨鱼儿卖否以及河鱼干的价钱了,还说普滩的山蕨、河鱼干等特产令人回味无穷。
上得码头,朝前走去,路边时见三三两两的房舍,村落里很寂静,不时有几声犬吠鸡鸣,清越之声不远不近,总让人觉得彷如身旁耳畔。农舍静默着,春雨如牛毛,如细丝,密密麻麻地洒在瓦上,织在墙上,悄然无声,只有老式瓦房檐前的雨珠奏着欢快的乐章,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墙角下的苔藓绿得甚是可爱了,在雨中又向上爬了不少吧,这不,已经侵上了台阶。新建的楼房檐下雨帘遮掩,玻璃窗上沾满了细密的绒毛似的雨滴,积多了,便见一道水痕流下,划出长长的印。 继续往前一段,只见道旁绿树依依,最多的是果树。嫩黄未褪,墨绿新染,那颜色似浸过油打过蜡一般,泛着光亮。这冰清玉洁的雨淋上去,叶子似沐浴少女,含羞地低着头,更觉温柔贤淑。远远地看见了几树桃红,《桃花诗》里的句子“春携连宵雨,桃花次第开。花落香碧草,人至疑瑶台”便浮上了脑海。是啊,春花不愁不烂漫的场景,只因为春雨的召唤,人间才有幸睹之。春雨中的桃花美得超凡脱俗,朵朵白里透红,晶莹剔透,“摇落繁英坠红雨”,树下也是粉红一片,化作春泥更护花,小桃转眼已上芽。这一树树的娇柔笼罩在迷蒙雨幕中,远远望去,一团团粉红的倩影,似春天怀抱里一个个轻柔的梦。等到梦醒将会是满树果香吧。 再走一段,但见几个不知谁家的孩子,在一处水沟边跑来跑去,他们用手撮了泥巴,筑起几道水坝,水坝中央几艘小纸船在随波逐流。他们的脸上露出笑,不时挥袖抹抹脸上的雨水。看见他们的欢快,我们不觉稍作停留。小船遇坝停留,他们又拿了往上游放。应该是比赛吧,谁的第一,马上欢呼。欢叫声里,鼻尖上,发梢上,缀结的颗颗晶莹的雨珠悄然坠落。“吃饭啦”!听到家长寻找的声音远远传来。孩子们轰的一下散了,往家跑。走时,还不忘回头看看小船。这烟雨,平添了孩子们的许多乐趣。
折回来,我们进了码头岸边的渔家饭馆,热情的女主人请我们品尝了她自产的蜂蜜茶和山茶,同伴们个个都一边点头致谢,一边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晚餐完毕。站在窗前,发现灯亮起来了,在昏暗的雨幕中,暖暖的橘黄色,犹如温情的眼眸,犹如散落的夜明珠。远远近近地有蛙声漫上来,在耳畔荡悠。这一切朦胧而自然,淳朴而真实,娴静而诗意,浪漫而温馨。 这时节,我努力搜索着脑海,在诗经三百首里,在魏晋辞赋里,在唐诗宋词里,在明清小说里,描写春雨的名诗佳句似乎总是随处可见,但是贴切的却不曾忆起。这普滩的烟雨啊,望一眼,便觉得无边雨意沁入你的心里,令人终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