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天色渐暗,飘洒着霏霏冷雨。宗枫打开车灯和雨刮器,晦暗的街道更显得迷濛,仿佛行驶在一场极不真实的梦中。
雨并不大,却淋湿了宗枫的心情,淋湿了宗枫的生命。
那一场雨又有多大呢?也许是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雨了。走的时候宗枫对巧巧说很快就回来,没想到一去十年,再也没有回来。一场离别的雨竟逐渐下成无法追悔的永别!
为什么要离开呢?离开,就是生命中最大的错误。有些错也许还有机会弥补,而有些错,也许终此一生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焦虑逐渐转化成愤懑。宗枫把车开得越来越快,有一种想把车和前面的车狠狠碰一下的冲动。早知今日,又何必去忍受十年的牢狱!!!人世间有什么比失去更痛苦?那就是当你伸出盛满柔情的双手想要陪她一生时,她已不再!
回到酒店,小强告诉宗枫,王虎和四哥都打过电话来,约他到谭鱼头吃晚饭。
宗枫和小强到的时候四哥和王虎都已经到了,王虎还是带着三个兄弟,看样子他身边是从来不离人的。宗枫一反往日的沉静,与四哥和王虎频频举杯,在放纵与喧哗中麻木失望和伤痛。四哥也殷勤备至,与王虎和他的兄弟伙谈笑风生,借机拉近距离。
饭后一行人到了慢摇吧,王虎的兄弟正在安排包间,宗枫却阻止了他,“坐大厅。”
王虎愣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是从来没有坐过大厅的,他看了看醉意正浓的宗枫,“好,今天就陪陪疯哥,坐大厅!”
大厅里早已人头攒动,吧姐把宗枫一行往舞池后面相对人较少的地方引去,宗枫却站在了吧台和舞池中间,要吧姐就在这里腾一个位子出来。
“先生,对不起,这里已经满了。”
“我就坐这里!小强,腾个位子出来!”宗枫醉意正浓,又满怀郁闷,到慢摇吧本来就是想发泄一下。
小强走到临近舞池的一桌年轻人面前,放肆的敲了敲桌面,“喂,挪个位子!”顺手抓起一瓶啤酒敲碎在桌上。一桌的人都站起来,“疯了嗦!”一个女孩子边骂边擦衣服,两个小伙子也气势汹汹地站到了小强面前。
宗枫走过去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和杯子噼噼啪啪一阵乱摔,四周立刻一片狼藉。“让开!我要坐这里!”边说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好!今天才像疯哥的气势嘛!”王虎也走到了宗枫旁边坐了下来。“看什么?!叫人来打扫了!”王虎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吧姐吼道。
吧姐刚离开几个保安就挤了过来,宗枫看也没看,只说了一句“让开点!”王虎也若无其事地坐在宗枫旁边,对几个保安的到来视若无睹。这时大堂经理也带着几个穿便装的小伙子冲了过来,王虎的一个兄弟大约认识他们,走向前去说了几句话,大堂经理立即叫走了几名保安,安排人打扫了地面。 几个人围成一桌,大堂经理带着吧姐走过来向王虎敬酒。“虎哥,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大堂经理丝毫不提刚才的事。
“哦,没什么,不要介意哈,给你们老板说一声,今天得罪了,疯哥今天心情不好,我陪他,没其他意思。”王虎满不在乎地解释了一下,和大堂经理碰碰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王虎亲自给宗枫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杯,“疯哥,兄弟今天陪你!这个样子才像你疯哥嘛!”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宗枫也一饮而尽。“虎仔,好兄弟!”
也许是宗枫的放纵传染了王虎,他转头对四哥也举起杯,“来,四哥,我们也喝一杯!”饮完杯中酒,王虎重重放下酒杯。“四哥,以前你和胡哥总说兵兵稳定,能干大事,让他接替了疯哥,今天看到了嘛,我和疯哥才是真正的兄弟!兵兵有什么胆量?敢做什么大事?他拿什么和疯哥比?当年疯哥带着我打天下的时候他算什么?!”
“来,疯哥,我们两兄弟再干一杯!不管我王虎现在咋样,没有你疯哥就没有我王虎!”王虎也有了些醉意。 “疯哥我们两兄弟刚出来的时候成都有句话叫‘东门洪马,西门大玉’,疯哥当时就教我不要盲目去崇拜什么老大,要靠自己,只要有实力,谁的帐都可以不卖。那几年我们兄弟也就是这样子的,随便哪个的堂子都敢踩,随便哪个都敢碰,从来不去管它有没有什么后果。疯哥经常说想得越多就越不敢做事。今天嘛,他们晓得是我,不好说啥子。当年我们两兄弟全是硬抗,从来都是枪不离身,从来没怕过哪个。所以当时江湖上都喊疯哥“疯子”,好多老大都顾忌我们兄弟,好多老大都想收我们两兄弟。”王虎对着自己的兄弟讲述当年,四哥和小强也认真地听着王虎讲述。“疯哥坐牢了,我都一直记到疯哥的话,管他什么老大不老大,老子通不认,只认钱。总不可能等那些老大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喝西北风嘛!胡哥还说兵兵稳重,能成大事,结果这么多年兵兵做过啥子嘛?!”
“虎仔,都过去了,不说了!你能够有今天,一是靠你自己,二是靠运气,说那么多做啥子?来,我敬你一杯!”宗枫端起了酒杯。
王虎一口喝干,用手指敲着桌面大声唱了起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王虎的兄弟都笑了,他们都跟了王虎多年,对王虎的这段京剧唱腔熟得不能再熟了。王虎的天下也确实是靠这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打出来的,他凭借这一支不大不小的实力,任谁都敢硬抗,任谁都敢火拼,逐渐扩展,打出了今天的规模。
两名领舞身着金属光泽的短裙背心走上前台,身体随着强劲的音乐节奏猛烈摇摆,其中一人散开长发,头部也随着音乐晃动,飘荡的长发划出一种散乱的弧线。宗枫的心情被喧嚣的音乐引起一阵激荡。
十年忍耐,竟落得两手空空。他不知道巧巧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样的苦难,但是他认为她本不该经历这些苦难,她本该在他的疼爱呵护下快快乐乐的生活,然而他却带给了她如此的苦难,如此的沧桑!这十年,无论宗枫怎样弥补都弥补不了,但宗枫希望能给巧巧一点安慰,能给她一点温暖,给她一段正常的生活,所以宗枫学会压抑,学会忍耐,承受了十年的牢狱,十年的悔恨,十年的相思,十年的伤痛。然而,现在……
用泪、用血浸泡发酵酝酿了十年的柔情,当宗枫伸出满握的双手时,却发现在这苍茫的人世,竟再也没有人能接受这份沉痛的爱!
满怀的柔情化作满腔的仇恨。这社会哪有什么公平?!如果说判处宗枫十六年徒刑是维持了法律的公平,那么这对无辜的巧巧来说又算什么呢?算命运的公正吗?如果不是他们把他送入牢狱,巧巧本该平静幸福的一生怎么会经历这些?!宗枫只觉得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杀许多人,管他有仇没仇,认识不认识。这世界本就充满不平不幸!
宗枫举起杯,与四哥和王虎碰了碰,“我们三兄弟再干一杯,等了十年,这次出来好生合作一下,做点事情!”宗枫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怨毒。
“好,疯哥,兄弟就等你这句话!我就喜欢跟疯哥合作,敢做敢干,有脾气,干脆!”王虎仰头一口饮尽。
“胡哥也常说等疯疯出来好生发展一下,疯疯,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发展,把这十年的损失找回来!”四哥受了大家的感染,也豪气顿生。
“兄弟些,一起干一杯!”宗枫对小强和王虎的兄弟伙说。“走都走了这条路,就放开手,拿出点气魄来,走个名堂出来!”
聚会持续到深夜,酒意渐渐褪去,伤痛再次袭上宗枫的心头。无论如何发泄,如何逃避,宗枫想自己这一生是无法走出这种伤痛了。当初的忍耐是为了巧巧,现在没有了巧巧,忍耐还有什么意义?但是,纵使杀光所有的人又有何用?还是无法给巧巧一点安慰,一点弥补。
只要能找到巧巧,告诉她自己的悔恨自己的爱,哪怕用生命去换宗枫也愿意。然而,茫茫人世,到哪里去寻找失落的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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