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是我的公公,根平的父亲,逗号的亲爷爷! 那种无能无力,那种无可奈何,那种回天乏力的感觉,一直紧紧地缠绕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吃不上饭的时候,只喝流食,最后,只有他的儿子——根平可以喂上他,一包芝麻糊加个阿胶粉,冲成大半碗的糊糊,要喂半个多小时。根平跪在床上,耐心地一勺一勺地把糊糊挖进他的口中,等到他合适了,得劲了,才咽下去,然后再喂下一口。 最后一天,流食他也咽不下去了,后来,水也咽不下去了,眼瞅着他的气越来越短,越来越浅,手脚和脸越来越凉,似乎还有挂心的事放不下,半闭着眼,停止了呼吸。 等村里有名望的老人为他穿好了衣服,把他已经弯曲了的手臂和腿扳正伸直,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朴实厚道了一辈子的公公,终于感动了天地。 可等我们去给老人指路和沷汤时,天却好得没了半点雨丝儿。 我们时兴三天丧,这三天里,每天下午一阵风雨,很凶恶的样子,可不多久天就又晴朗了,下一天的报丧和出丧和圆坟,什么也误不了。也许是公公的忠厚感动了上天傍晚下了雨,也许是公公的善行感动了上天白日晴了天。 虽然他是我的公公,虽然他已经病倒了两年半,虽然我也尽力去照顾了他,可每一次哭喊时,我的眼泪必定下来。除了病逝的五姐,六个儿女加上我这个儿媳一起为老人守灵,累了到床上躺一会儿,可谁也睡不着,两天两夜,我睡了有四五个小时,一向自诩身体强壮的我,意想不到地晕倒在去沷汤的路上,尽管赶紧打了小针,可起灵时,我还是没能把老人的骨灰送到林上的墓地里。 大姐说,这是咱爷疼你,不让你跑这么远的路。躺在床上输上液,我的眼泪又滚落出来,处了十几年,公公比疼他的亲生女儿还要疼我,我做得好也罢不好也罢,从来就没对我说个不字,身体好的时候,我们一回家他就去张罗饭菜,病倒后,一见我们,就赶着婆婆去割肉,去买菜,指示什么地方有酒让我们拿出来喝。
所有的亲威朋友,村里的老少爷们,呼啦一下上全了人,一个神经不很正常的村民,专门把根平叫出去对他说:“我二大爷死我都不去,但我一定要来发送七老爷!”帐本上有个一元钱,据说也是一位有脑病的人来吊的丧。一辈子不爱与人计较的公公,在去世时赢得了村里人的敬重。
老人去世我们很悲痛,但整个丧事非常顺利非常圆满,让我们心里甚觉宽慰。 临去世前老人尿了,我们给他换了干净的垫子和膏药,他的送老衣服是早就做好了的,干净利落熨贴,头垫脚垫帽子鞋子等一系列的送老衣物,样样完满。三大娘家七十六岁的大哥耳后刚割了纤维瘤包着纱布忙里忙外耐心张罗,报丧,火化,出丧,订石坟,圆坟,谢客,他安排得头头是道,众人无不称赞。 火化时去的全是我们家族的人,高档炉,五大娘家仔细的二哥把炉打扫得很干净,所以捡回来的骨灰很纯粹;大哥联系的石坟又漂亮又实用大家都很满意;坟头占用的地主人一个不字都没说而且带着铁锨帮忙挖坑…… 近些日子,家里来客去人地不断,我们一直待在家里,希望用这种陪伴的方式,告慰公公的在天之灵,安抚婆婆孤独的心。
听惯了吹手的唢呐声知道某处死了人,听习惯了哀乐声知道某人家有人离世,身处其中才知道,在原来我们的漠然中,有多少伤心和悲痛。生老病死的道理懂得,可当真正面对一个生命不可挽留地走向终结时,还是让人悲痛欲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