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时,她赶上了知青上山下乡的热潮,跟随姑姑姑父下到这片还需开垦的土地。她人长得秀美,衣着在那个年代也算时髦,有着滨海城市女子的直爽。虽然下得地方属小城中很偏僻的位置,但由于是大型厂矿,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做了个普通工人。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一般是男性),所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没多久,宽松工作让她内心时有想家的酸涩,老家有兄弟姐妹还有一位老母亲,不能再象少女时期守着他们....没过多久,爱情的甜蜜来临了,很快认识了他。她对他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的老家离这里很近,还有份在当时很吃香的工作-司机,更重要的是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在厂里,已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偷偷地追慕他。所以当姑父介绍他们相见,她脸带羞怯却很快答应了。 几年后,她生了一女一儿,女儿生下来就很漂亮像爸爸,头发黑黑柔软的像丝缎,眼睛大大的会说话;儿子像自己,也看得出长大后是个棒小伙。他们搬进新家,经常有人找他,帮忙送货品到外地再给额外的酬金,所以收入颇丰。她把新家装饰得很美,家俱刷上纯净的白漆,沿墙做一排长长的开放式书架,在八十年代初期的家庭中显得很时尚,她希望女儿能爱看书,给儿子买了他最心爱的足球。她用全部的身心操持这个家,象所有普通女性一样,相夫教子,安心做自己份内的事物,再也不去想那远在海边的大家庭。 一年又一年,时光流逝,社会在变化,单位需要改革。他们所工作的大厂由原来的生机勃勃到连续三年亏损,慢慢走向衰退。他年轻时未露出的急躁和华而不实的个性,慢慢地显山露水。他不再爱这个家庭,只忙着成天在外说是想办法弄钱。一双儿女已经长大,女儿出落地亭亭玉立,学习成绩很好,被男同学偷评为“校花”;儿子酷爱体育运动,常常代表学校参加省级的比赛。她没敢多想,既然“大锅饭”不好吃了,就将一颗心全陪伴他们。她上班打女儿的毛衣,下班忙着做饭刷锅洗碗拖地。钱上的事不是一直有他在操心吗?她也没问他整天不归家的在忙些什么,“男人也需要事业的”她时常这样安慰自己,独守着一对儿女,守着空落的房间,守着自己的小天地,守着滑过了女人最美好的时期。 到了后来,他就根本不回家,钱也不再拿回来。她只能用微薄的薪水,独立支撑这个破碎不堪的家。心气儿高的她从不对外人说起,甚至也不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透露一点点。他们疑惑地问起时只说:爸爸出远门挣生活去了。那时候的自己,是从大城市下到这个山沟沟的;那时候,略显富足的家庭是多少人羡慕甚至嫉妒的对象;那时候,他们的结婚仪式上老厂长举杯贺:一对金童玉女....她沉禁在过往的回忆中,用以支撑精神和物质上的贫苦,直到一天,听人议论纷纷:他做生意亏损欠着厂里一屁股的债跑了......再后来听说他在外面又成了家....他彻底绝情地抛弃了她,和这个家庭,她开始神志恍惚了...
女儿结婚时她哭得死去活来,抱着毕生希望的女儿,长得那么像他的女儿,就这样给别人家了。女儿没听她的劝,嫁了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虽然她从未告诉过女儿父亲的事情,可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从同学们嘴里和邻居们躲躲闪闪的眼光,懂事的女儿早已知晓:父亲不再爱她们,抛弃了她,抛弃了这个家。本是心高气傲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对未来不再抱幻想,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冷漠,只想找个爱自己家庭条件好的男人。等女儿过得真正好起来,弟弟却只找她拿钱,妈妈沉迷在过去无法自拔,就发誓躲离这个不再温暖的家庭-妈妈经常颠三倒四,弟弟和小混混们玩在一起,好逸恶劳......
她是我一个同学的妈妈,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昨晚近十点,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号码,给我打了三个电话,分别是:“我迷路了才回家别告诉芸芸...”,“你和她说了我打你电话的事没”?在我再三追问下,沉默良久的她才说出心中的那句话:“告诉芸芸,其实妈妈很想她。”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其实她用那含糊的方言时而清醒时而迷途,讲述了一个不幸婚姻的母亲,在深夜人静的孤单,无人理解的心酸。老公的变心不能打倒她,闲言碎语不能打倒她,许多人的嘲讽不能打倒她,真正能打倒她的是自己付诸一生的儿女。 写下她,并不是因为她的伟大,而是想记录一个女人普通又坎坷的一生。
(另:文中真名隐去,看客无需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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