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带孩子回娘家小住,偶尔到老屋翻检东西,瞥见了蜷缩叠压在屋角的两张课桌:桌面凹凸不平,布满尘土,铁桌架漆色剥落,锈痕斑斑,仿佛是一张沧桑的容颜,在诉说着一个伤心的故事。我的心陡然紧了起来,有泪要涌出,我抚摸着这两张课桌,三十年前的场面在我心里清晰得历历在目。与其说它在诉说一个伤心的故事,不如说它在见证一个贫穷的时代。 都说童年是五彩斑斓的,我记忆中的童年是灰色的。我家姊妹七个,一个接一个上学,母亲任劳任怨,父亲如大山般厚重。那一年,大姐在北京医学院读书,要毕业了,写信给家里说要五十块钱,母亲到舅舅家去借,红肿着眼睛回来了,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几十年了,茂密的枝叶,粗壮的树干,父母一直把它当养老的本钱,多艰难的日子都舍不得卖掉。不是万般无奈,父母是不会动这个心思的,可为了大姐,父母还是忍痛卖掉了那颗槐树。 又过了一年,我和弟弟都上初中,农村学校条件差,没有课桌,规定每个学生自带课桌,一张课桌二十元钱,我和弟弟需要两个二十元啊!这对于那个时代一个贫困的农家,简直是天文数字。那天下午,父亲一句话不说,低头拼命吸着旱烟,小土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空气紧张得揪心,我和弟弟坐在门槛上,无奈得搓着手,漫长的等待,等待父亲的决定,父亲猛然起身,磕掉旱烟,冲了出去。一天,两天,直到第三天,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搬回了两张崭新的课桌:暗红的桌面,蓝色的铁架,我和弟弟欢天喜地地重返课堂了,而班里有五分之一的同学因此永远离开了学校。 我和弟弟离开初中后,两张课桌被搬回家里,心地善良的母亲,不知道用它帮助过多少左邻右舍要上学的孩子,母亲说都挺不容易的。幸而,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改革的春风让神州大地一夜间旧貌换新颜。 那时幼小的我没敢问父亲从哪里筹到的钱,也许是卖掉了母亲攒下的枣子,也许借遍了所有的亲戚,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碰了多少壁,也不知道父亲顶着多大的压力,赌上了多长的时日。直到我长大成人,我才体会到父亲的那次决定,是影响我一生的重大决定。父爱如山!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懂得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初中毕业,我以全镇(那时叫公社)第一的优异成绩进入了曲沃中学重点班,三年后我如愿考取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我回到了母校工作。没有父亲那时的决定,就没有如今的吕老师。 都说苦难是一笔财富,一颗贫穷的种子在我心里竟然生根发芽,开出芳香的花,结出甜美的果。然而我还是诅咒贫穷,在那个生活水平及其低下的年代,它毁了多少孩子的梦想,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 我曾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孩子仰着天真稚气的小脸,茫然不解地看着我:“妈妈,二十块钱家里都没有吗?”我一时无法准确回答,是啊,那个年代太遥远了,孩子出生在九六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阳光,他童年的生活里装满了雨露琼浆,怎么会有感受呢?于是,我懂得了,那两张课桌的故事只能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里,流淌在我的文字里了。
(此文为县文联改革开放三十年征文而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