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的记忆力好在于我总记得她的坏和无稽,而她总是忘记。 《喜福会》里抢人家的布娃娃是薇弗莉,吃螃蟹挑最小的永远是君。好心肠的仙女都给我做了,她么,势必只能去做抢我衣服鞋子的坏女巫。难道她一开始就是怀着这种想法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我想做的是薇弗莉。一个骄横的孩子。很有自信,完全遗传了她母亲的强韧与精明。曾经童星闪耀。辉煌灿烂。只为一次的叛离,而她母亲的话像是施了咒语,她不再是那个常胜将军了,光环一下子被摘除。她原来并不是那个天才儿童。 而君。相比较就比较软弱了。因“不懂事”地一味反抗母亲的意志、母权的统治。在一次华人社区举办的少年天才表演比赛上,她演奏得一塌糊涂,让争强好胜的母亲当着亲朋好友丢尽了脸面。回到家里,她满以为母亲要朝她大发雷霆。然而,这时的母亲却一反常态地平静如水,缄口不语,脸上一副“毫无内容”的麻木表情,沉默得令人恐惧。 没有受到训斥的她的表现同样令人吃惊:面对母亲的沉默她的反应既不是吃惊,也不是轻松,更不是害怕,而是“失望”!因为这样她就没有办法“也朝她(母亲)大喊大叫,把心中的痛苦哭出来,摔回到她身上去”。在这里,沉默就像长在母女心中的一块恶性肿瘤,把双方都折磨得痛苦不堪。 曾经我是君。一个懂得如何忤逆母亲。令母亲双眼发狠的孩子。母亲对我不断的贬低和最后的抹杀。让我发了疯一样的想逃离她的魔掌。我们甚至不能在同一个餐桌就餐,不能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看电视。谁也不让着谁。她的每一句话都把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我甚至一度认为不是她亲生的。甚至有过两次离家出走,一次绝食,一次醉死的壮举。 当父亲的巴掌闪落在母亲的脸上。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坚持是多么的可笑。她是我的母亲。一位活在父亲的暴力和不务事业的阴影里。她满腹牢骚。她怨恨。她甚至想跟父亲离婚的决心都有。我错了。我是跟一位怎样柔弱的女子较劲,我是怎样折磨她。我让她没有了希望。 她跟父亲分居。有着正当的理由跟我同住一个房间。第一个晚上她转过身睡觉。我就一直躺着面无表情的听着她哭泣。没一句安慰的话。我忘不了在前一分钟她还是抱着我问我是否愿意跟她一起过。这样的战争一直延绵到我十五岁。 十五岁之前,我是最傲慢的那个。最不能低垂姿态的那个。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是被父亲宠坏了的孩子。乖张。任性。暴戾。有着气绝山河的叛逆。 那时候的我们都懂得怎样让人痛苦,这种痛苦比任何其他形式的痛苦都更加深重。她把自身的不满完全泼洒在我身上。更像滚烫的火。灼伤我的肌肤,让我毫无自信。让我不得不更加蛮横的竖起自己的刺。谁都不放过。 我伤害了她。我们的沟通几乎没有。也许在彼此内心就已经认定对方不会理解。我们都把自己内心的话语深藏在心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谁都不是愿意妥协的那个。 15岁。我才发现我的敌人是毫无攻击力的。我一次恨父亲。那是我跟母亲的案。他毁掉了我跟母亲的不和谐,让我站在母亲这一边大声呵斥父亲。我第一次听到了父亲的哭声。因我在哭。 那件事的发生。我从而对母亲百依百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的时候会帮母亲洗衣服,会抢着收拾碗筷,帮她洗头,还会给她梳高高的辫子。只要出门就会告诉她我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几点回。看到了适合她的服装和护肤品,都会送她做礼物。每次只要看着她,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忘不了她是因为我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和伤痛。 我其实是在乎她的。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听到母亲对我的夸奖。包括我以前跟她抗战的日子,她在别人面前也一直是夸奖我的。但是我那时认为她是没安好心。 我的自卑来自于我的母亲。我的倔强也是。她最终还是塑造了一个不健全的我。她的出发点错了。 而我最后当了老师,倒是成全了她的愿望。 (我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因为我知道抵抗没用,就是抵抗了,别人也会伤心难过。我不能灭了别人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