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孩子盼过年,大人盼种田。小时候我也是如此。从冬月杀年猪开始,一直盼到大年三十。这其间,摊豆皮、打糍粑、磨糯浆、炸烤饺,那一样都少不了我们的起哄和掺合。节日的喜庆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展开。到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初三这几天,更是我们疯狂的日子:贴春联、放鞭炮、看春景、穿新衣、拜年、收压岁钱,几乎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过了初三,年味慢慢淡下来,可我们还沉浸在喜庆中,因为我们知道还有个元宵节。到那一天,狮子龙灯、莲船高跷、腰鼓秧歌、蚌壳精、虾子精等等又要重新披挂上阵,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回。这一闹就要闹到深夜,赏完了花灯,吃完了元宵,我们才兴尤未尽的进入梦乡。年这才算过完了吧。说起来也算有趣,年也好,端午也好,中秋也好,重阳也好,都叫“过”,惟独元宵节是闹元宵。一个“闹”字,极尽内涵和形式的高度统一。所以,我很佩服老祖宗的创意,在正月十五再热腾腾地闹一回,用圆圆的灯笼和圆圆的元宵为年划上一个圆圆的句号。 对于元宵节,我一直心存感激。因为这是大年狂欢的最后一次高潮;是对新年喜庆最完满的一次总结;是亲人们一年团聚后的最后一次团聚,从此,人们又要各奔前程,直到一年半载后才能再次相聚。 记忆中的元宵节既热闹又朴实,充满了亲情和温馨。绝没有当今的商业气息和浮躁肤浅。那时的花灯大都是一家一户自己扎的。殷实人家和技艺好的人家会扎上几盏人物、动物、植物的造型,以及走马灯、宝莲灯之类,表面用彩笔勾画,维妙维肖,美不胜收。一般的人家也要扎几盏或方、或圆、或柿型、或球型的灯,不一而足。灯里面的蜡烛是少不了,点上后就闪闪亮亮的挂在门前,或者由孩子们提着到处去炫耀。记得有一年,我用竹篾扎了个五角星,贴上彩画,很是风光了一阵。现在,花灯越来越精致美观,但那种纯真和亲切却再也找不回了。 在中国的民族节日中,文人们也似乎特别钟情元宵节。诗词歌赋极尽渲染至致。几大名著更是描写的绘声绘色。《西游记》写唐僧师徒在金平府观灯,真个是观不尽铁锁星桥,看不了灯花火树:雪花灯、梅花灯,春冰剪碎;绣屏灯、通屏灯,五彩攒成;核桃灯、荷花灯,灯楼高挂;青狮灯、白象灯,灯架高檠;虾儿灯、鳌儿灯,棚前高弄;羊儿灯、兔儿灯,檐下精神;鹰儿灯、凤儿灯,相连相弄;虎儿灯、马儿灯,同走同行;仙鹤灯、白鹿灯,寿星骑坐;金鱼灯、长鲸灯,李白高乘;鳌山灯,神仙聚会;走马灯,武将交锋。《红楼梦》写得更令人着迷。贾元春正月十五归省庆元宵,大观园内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清流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而成,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水浒传》也几次写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宋江等人大闹灯花的场面。且看大鳌山之灯景: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莲灯、玉梅灯,晃一片琉璃;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团锦绣。银蛾斗彩,双双随绣带香球;雪柳争辉,缕缕拂华幡翠囊。村歌社鼓,花灯影里竟喧阗;织妇蚕奴,画烛光中同赏玩。相传,元宵节始于西汉,盛于隋唐。观灯习俗源自于唐,至宋盛况空前。道是“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因此,《三国演义》中对元宵灯节的描述就鲜见了。 现在,传统的灯节已远逊于当年。古老的韵味大打折扣,甚至于荡然无存。实质上,花灯的制作工艺和由此衍生的灯谜以及吃元宵的寓意是完全应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提倡和保护的。可惜,如今浮躁的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哪还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绮丽;哪还有“月上柳树梢,人约黄昏后”的恬淡。所以,我觉得,月还是当年的月,可灯远非当年的灯了。这仰或是时代的进步,还是传统的丧失?仰或是文化的发展,还是心灵的变异?谁能一言以蔽之?所幸,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还深深烙印着民族的遗存,那盏民族的、传统的、古老的花灯还依然在心中闪烁,辉映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
************************* 元 夜 明月出瑶池,花灯映柳梢, 春色日日好,思情在今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