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的很无常。这是我在病榻上的最先感悟。这个感悟以前就有过,但那种感觉是抽象的、虚无的;是从别人的经历中所感触到的。因此,说人生很无常有时就显得很虚伪、很矫情。当那天,我无奈的躺在无影灯下,体验着那毫无知觉的下半身时,我就有了最深切的感悟。听着刀剪的乒乓,感觉着内肠的蠕动,我第一次觉得人是多么的可怜和渺小。人成了一个被随便摆弄的物件,虽然你的思维是清晰的,但麻木的下身透出了你的无助。人再厉害、再英雄,在疾病之下,你也只是个懦夫。是疾病主宰着你,而不是你主宰疾病。虽然精神也许可以缓解或者战胜疾病,但你终究是被动的。在病魔面前,你官至紫微也好;你苟活于野也好;你腰缠万贯也好;你一贫如洗也好,你都是一个毫无知觉、或有知觉但却不能动的物件,就象我们平时宰杀的一只鸡或鸭。所以,人只有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才是一样的。在生死面前,没有了贵贱、高下、穷富,有的也许都是对生的渴望和健康的向往吧。
什么是幸福?活着就是幸福。什么是快乐?健康就是快乐。这也不是一句空话了。看着病房内那些患重症和绝症的人,心中庆幸着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旺盛的生命。50年的宿疾在他们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半生来没有罹患过大病,这次也只能称为疾,是生理上的一种缺陷,弥补后就完好如初。身体无病无灾时,我们很看重幸福和快乐,总想着怎样把幸福和快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官场上尔虞我诈;商场上巧取豪夺;情场上明争暗斗,无非为了一个目的,过上幸福的快乐的生活。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虽然手段不光彩,但目的却是人人都羡慕的。只有当你躺倒在病榻上,你才猛然发现,原来幸福和快乐就在你的手上,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你还有何求?夫复何求?然而,人就是如此愚蠢,只有躺下了,才会好好思索,反省着过去的所作所为。以前的拼争值得吗?以前的忙碌值得吗?以前耍弄的手段值得吗?如果你一病不起,如果你就此长眠,那些你拼死拼活争来的幸福和快乐还会跟随你吗?人啊,还是好好活着吧,这是一切幸福之源,幸福之最。有什么都可但别有病,这恐怕是病中人总结出来的真理吧。
手术前,我反复的叮嘱妻子,不要给任何人说,包括我的父母。妻很为难,觉得我不通人情。无奈之下,背着我偷偷给儿子打了电话。所以,做手术那天和以后住院的日子里,我很清静,只有妻和儿子及一个亲密的邻居陪伴我。创口是痛的,但我的心却是舒畅的。平时我就不喜张扬,信奉着高调做人,低调做事。所以我不愿把自己的苦痛传染给他人,也不愿接受亲友和同事们那种怜惜的眼神和安慰的口吻。如果躺在病床上接受别人言语和金钱的施舍,我会觉得是一种羞愧和难堪;是一种弱者无奈的表现;是一个败者可怜的模样。为什么要把自己无助的形象暴露给他人?所以我主动的屏蔽了一切可能的问候和探视,连手机也一摁了之。而这样,我的心是安静的、淡定的,对创口的愈合也应该是有帮助的。
都说护士是天使,对此,我曾不以为然。去年妻住院期间,就曾发生过护士乱收费的情况。所以民间流传“白衣天使黑心肠”也不无道理。今年我运气好,从护士到医生个个亲切友好。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我心怀感激,说难怪要设护士节,再设个医生节也好。看来,人是需要沟通的。人与人之间沟通了,才有感情的交流,才有友谊的建立,才有理解的渠道。因此我放松了警惕心,任由医生护士去治疗。不料出院时结帐我发现,竟有数百元的自费药品,而这些药都是停止输液后必须要吃的消炎药。倘若我无钱支付,岂不是任由创口去感染吗?人啊,任何时候你都有被“宰”的可能。可这种防宰的经验我是再不想在医院这种场所再用了。
为了我的手术,儿子不远万里从北京赶回来。虽然安慰的话不多,甚至还开我的玩笑,但我知道他的心是牵挂着我的。女儿也在课间给我打电话问候。这个时候,亲情令我感动。给孩子们我无力留下钱财,但我却留下了淳厚的家风,留下了孝顺的爱心。儿子的探望就是一个明证吧。由此,我想起了林公的话:子孙若如我,要钱干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干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看来,留一个好的家教比啥都强。
出院之后,恢复了和外界的联系。有朋友打来电话说有聚会,我推辞了。问什么原因,考虑到已经出院,于是我如实告知,而我的心却异常的疼痛起来,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原因。这是我一个交往甚密的红颜,可以归入知己之类。平常互相往来,有个伤风感冒、大疾小病的也去探视过,我很后悔将病情告知她,惟恐她来看望我。既有今日之告,何不当初就说。其实,人情是可以慢慢淡薄下去的。看来,我不事张扬之举是对的。人啊,还是为自己好好活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