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幸运,在其香居等朋友时,居然在广场上的旧书摊里谋到一本上海译文82版的《刀锋》。 我一度迷恋这种老版的图书。在那些泛黄的书页里有一些迷一样的经历,还有一些脆弱和岁月的混合物,散发着隐秘的浓郁的“书味”。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也许是,我固执地认为,尤其在翻译类著作中,早些年前的译者们,他们的态度决定了书的质量要远远高于目前的混乱。他们的慎重使我们的阅读更为畅通和愉悦。 现在,这本《刀锋》显然被我翻得更旧了。 也许,它出现在一个恰当的契机——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上突然产生了一种热情的惰性,那是陷在现实的惯性产生的一种迷惘的情绪。 这与拉里•达雷尔何其相似。 而毛姆在《刀锋》里给我提供了一个参照的视角,让我可以在小说里寻找到一些需要解答的困惑——一个人,究竟能放弃多少? 或者,也可以如此认为,一个人究竟要得到多少才能获得那种“内心的安宁”? 小说写一个参加第一次大战的美国青年飞行员拉里•达雷尔。 在军队中,拉里结识了一个爱尔兰好友:这人平时是那样一个生龙活虎般的置生死于度外的飞行员,但在一次遭遇战中,因救拉里而中弹牺牲。拉里因此对人生感到迷惘,弄不懂世界上为什么有恶和不幸。复员后,拉里既不肯进大学,也不肯就业,一心想探求人生的终极。他想弄清楚的是“上帝究竟有,还是没有。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恶。我想要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不灭,还是我死后一切都完了。” 为此,他丢下未婚妻来到巴黎;两年后,和未婚妻解约,又从巴黎遍游世界各地,最后到了印度,找到了印度的吠陀经哲学。于是了悟人生,把自己的一点薄产分散给亲友,自己返回美国,当一个自食其力的出租汽车司机。 对于早些年的中国人来说,这个故事一定是不可思议的。 因为我们很难理解,一个衣食无忧、有着美好前景,甚至还有青梅竹马的绝色佳人相伴的生活,为什么却无法羁绊住这个年轻人的心呢? 不过,这倒有点接近中国许多流传的僧侣出家的故事。 一个富家公子哥,遭遇到某种打击之后,就产生了剃发为僧的念头。 但是,与此类消隐遁世不同的是,拉里选择的是一种非常极端地“入世”方式。 他去学院里、图书馆的典籍里寻找自己的答案;他去下苦力,在煤井下体验前所未有的生活;他不停地行走,像个僧侣一样,漂流到印度,渴望从罗摩克里希那的经文里获得解救的办法。 拉里通过多年的寻求,似乎找到了答案,似乎又没有。 他说:“也许就没有什么答案,也许我不够聪明,因而找不到答案。罗摩克里希那把世界看作是神的一种游戏。他说,‘世界就是游戏,在这种游戏里,有乐有忧,有道德亦有堕落,有知识亦有愚昧,有善亦有恶。如果罪恶和痛苦在创世时就被完全排除掉,游戏还能继续玩下去吗?’我将以全力否定这种说法。我能提出的最好设想是,当绝对在这世界上表现为善时,恶也自然而然联带着出现。没有地壳灾变的那种无法想象的恐惧,你就决不会见到喜马拉雅山的壮丽景色。中国烧瓷的匠人能够把花瓶烧得象蛋壳一样薄,烧得造形那样优美,点缀上美丽的花饰,着上迷人的色彩,涂上粲然的光泽,但是,由于它的本质是瓷,他就没法改变它的脆弱性。如果失手落在地上,它就会变成许多碎片。根据同样的道理,我们在这世界上所珍视的一切美好的,有价值的事物,只能和丑恶的东西共同存在,你说是不是呢?” 但是,明显的,他肯定找到了一些维系于“灵魂”或依附于“价值”上的东西——他的心得到了宁静。 所以他又回到城市,隐身人海,以终天年。 每次在读到《刀锋》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林语堂。 因为毛姆在拉里身上所表现的那些出乎常态的行为,非常接近于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所提到的那些哲理。 而拉里与《月亮与六便士》中的那位画家,也有着共同的特点:忠于灵魂而不是肉体。 显而易见,毛姆通过写作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欲望。而且,他的写作总能体现出一种特别的洞察力,一个作为旁观者最锋利的东西。 尤其让我喜欢的是,《刀锋》里另一主角爱略特。毛姆对他的刻画可谓是生灵活现,入木三分——甚至比拉里这个人物更为成功。 一度,我并不完全理解:小说开头,毛姆想借《迪托—奥义书》说些什么呢? 在《刀锋》里,每个人都面临着选择。事实上,我们都有自己的两套生活。分布在刀锋的两个维面——但是,无论任何人想得到另一种生活,都必须得翻越那层犀利的刀锋——而更大的前提是,无论得到与否,代价是对既往所拥有的全部放弃。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拉里有否得救?那得去问毛姆大叔了。 至于我们,“得救”依然是十分困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