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苦闷的心，被血液深情拥抱，经过肌肤的温柔劝慰，在失眠两晚之后，渐渐恢复了平静。人生有太多无法选择的东西，譬如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上班的前一个夜晚，我请姐姐一家吃饭，姐夫的爸妈同在。餐桌上，姐妹俩谈及母亲的现状，回忆起童年时期的悲苦艰难，那个七十几岁的男人，被我问起：爸爸，壮年时期，那杳无音信的十几年，你究竟在哪里？他埋头吃饭，没有作声。姐姐制止了我的发问，我也就转移了话题。痛苦被一再翻阅，总不是一件智慧的事情。晚餐后，我开车载他们回来，看起来平静，并无风浪。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准备上班。我打开卫生间的灯洗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听到客卧有咳嗽和辗转的声音。我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依然一派平静，爸爸，N，女儿，他们三人看起来正在享受睡眠。九点多，我正在初中部教学楼监考插班新生，收到N的微信：“你爸爸早上突然和我说，他要回去了，你昨天在餐桌上那样问他，他说他想不通，都准备自杀了。说，以后再也不来我们家了，说你现在长大了，晓得报仇了。”第二条微信接踵而至：“你这个人，就是爱算旧账，过去那么久了，还问他这个干嘛，根本于事无补啊。”我回了一条：“我从出生到十六岁，都过着没有父亲，流离失所的生活，这一段艰难痛苦的经历，对我的一生，都有着莫大的影响。他抛弃我们母女三人，去给别的女人当丈夫，养孩子，到老了，却又要依靠我们姐妹俩，看着母亲到现在为止都还在挣扎的生活，感觉不平静。这么多年都待他不薄，只是希望他行至暮年，偶尔也能有所反省。”N回我：“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一类人，也没有办法去沟通的，你还奢望什么反省？就怕他极端，想不开，他若自残，别人也就说说你的不是，现在他和汐汐单独在家，若他做出伤害汐汐的事情来，那有得你受！”听了这话，我猛地一惊，想起童年时期，听闻他曾经绑着雷管炸弹，去往外婆家，扬言要把外婆家炸平，又想起他曾经深夜里爬上柱子，从二楼滑下来，抓住母亲的头发，按在地上暴打，又抓起木棒，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统统砸了个稀巴烂的情景。对，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对天地神灵都没有敬畏，简单粗暴是他年轻时的标签。我突然十分惊恐，对N说：“我在监考，你工作自由，赶紧回去看看孩子啊！！！”
在N反馈信息给我之前，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感觉双腿有点不受控制的发颤。所幸，N终于来电：“我一回家，他就冲走了，孩子还在被窝里。”我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感谢他对孩子的不杀之恩。姐姐给我发来短信：“他一到我家，就把你买给他的衣服奶粉狠狠砸在沙发上，说，要么你把他送你读书时花过的钱还给他，他说了，要十万，要么，炸掉你的房子和车子。你家的钥匙在他身上，你最好立刻把锁换了。”那一刻，我只觉气短胸闷。
我对N说：“要么，报警吧？”
“报警有什么用，他目前又没有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警察能拿他怎么样，再说了，警察天天守着你家门口啊？”我想了想，也是，他年龄不小了，大字不认识一个，耳朵背，说话还口吃，连沟通都十分困难，就算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法律能拿一个老人如何。正是因为他无知，无畏，也就害怕他做出过激的事情。那一夜，想着童年，想着过往，想着母亲，想着命运，我的泪水滑下来，湿透了枕巾，一夜无眠到天明。
半夜给露打了电话，给亦发了微信，还好，有她们的理解、陪伴与支撑。亦次日赶了过来。待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他若是真的残忍，在他和孩子独处的时候，就已经对孩子下手了。他没有对孩子下手，说明他不不至于那么极端，他扬言要我加倍偿还读书时的学费，否则就炸房炸车，那只是他自己的软弱和恐惧，他对老无所依的恐惧。就算你年轻时，再怎么混蛋，蛮横，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了，还能吊炸天不成？再说了，现在哪里那么容易买到雷管炸弹？
我想通了，看透了，也就愈发冷静。
我只是对他十六年间的缺席进行了发问，并没有说过，要不赡养他。在母亲无力帮我缴纳中师学费的关键时期，他回来了，帮我缴了三年学费，让我顺利毕业了，对此，我心怀感恩，念及他现在年老孤独，也看到感受到，这些年他对我们姐妹俩已倾尽全力，他每次来我们姐妹俩的家里，都是拿过来他能想到的全部。我们每年都接他到家里来过年，一住好久，给他买吃的穿的用的，给他买手机，给他缴话费，给他买药，把食物炖得烂软，每次走时，还给他钱。对于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没有建立起感情的人，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他被一句质问激怒，引发巨大的愤怒与恐慌，那实在是他的事情。
我日后依然会照顾赡养你，这是我的人生课题。即使是一个陌生人，给我缴过三年学费，我也会心怀感恩。逢年过节，你依然可以在我的家里，与我们一起。平时会给你生活费，你若去世，我会尽着一个女儿的义务，处理后事。你若只想着付出便是一笔交易，一有疑虑就要炸我房车，或者只想让我加倍还你学费，那也可以，你愿意，你就来吧。
|
2023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