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西风.5 - 南冠阑珊的网络日记本

作者日记本：《缙云山畔的瓦尔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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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10日

温暖

星期日

断雁西风.5 作者/南冠阑珊

    “你调到教育局去了？”
    “没有，我在接待办，已经五年多了。你呢？十二年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你了呢！”拉姆笑着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幽怨。“怎么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哎……”宗枫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
    “不愿意说吗？那算了，反正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在这里或多或少也许我还能帮帮你。那就说说你这十二年的经历吧，不可能就一直守着你的老婆吧？你可没这么乖！”
    “我没有守着她，是她守着我，守了整整八年。”宗枫的语气像心情一样低沉。
    “你的孩子呢？多大了？”拉姆没有听出宗枫话中的含义。
    “我没有孩子。”
    “你一直没要啊？！还是她不要？我的儿子都八岁了，去年就上学了。”
    “你结婚多久了？”
    “你结婚的第二年我就结婚了，我老公在财政局，比我大四岁。”
    宗枫没有说话。十余年不见，面对这样突然的邂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结婚的那两年还常常想起你，后来有了孩子，慢慢就淡忘了。偶尔出差到成都也想见见你，但又都算了，想你也许不愿我打扰你，再说自己也有家有孩子了，见了也许反而心乱。不过还是偶尔会想起你，前几个月和一个好多年没联系的老同学通电话，她还问起你，我说早没音讯了，这些年在干什么？还在社会上混吗？
    “这些年？在坐牢！”宗枫微微一笑。苦涩的笑。
    “坐牢？！你坐牢了？做了多久？”拉姆惊讶的问。
    “十年。原判十六年，减了六年。”
    “十年？！你坐了十年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还一直以为你在成都呢！”拉姆激动地拉着宗枫的手，仔细打量着宗枫。“十年，你怎么坐过来的？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来看你。”
    “谢谢。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十六年，当时想一生都结束了，没想到坐过来才发觉十年竟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过还是什么都结束了。”
    “哪里哦，你还年轻，才三十多嘛，做什么都还可以，不要泄气，拿点你以前的豪气出来嘛！”拉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拉姆，像一个大姐姐似地柔声安慰着宗枫，虽然她比宗枫小好几岁。
    宗枫打量着她，苦涩的笑再次泛起。“你不明白，我指的不是生活。”
    “哦，那你是指感情啰？你说她守候了你八年，那你正好和她白头到老噻。”拉姆放开了宗枫的手。
    “白头到老？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宗枫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忧伤再次袭上心头。苍茫的夜，苍茫的高原，苍茫的人世，宗枫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他缓缓告诉拉姆，巧巧如何在雷山守候了他六年，如何每月一次风雨无阻地来探望他，又如何在两年前莫名地失去了消息。
    “我现在只想找到她，什么都不再做。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离开她，十年牢狱对我来说也许是罪有应得，但一想到她这十年承受的痛苦就无法平衡。有时想找到她就一辈子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给她一份平常的爱，一个完整正常的家庭。有时想找不到也好，干脆重新带帮兄弟伙，东山再起，把那些送我入狱的人，把十年来得罪我的人都杀了，反正这一辈子恩怨难了爱恨难消，干脆把什么都毁了。我坐了十年的牢，她承受了十年的痛苦，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才行。有时又想把什么都忘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江湖恩怨统统都抛开，像以前一样，单纯的生活，像小时候那样，晒太阳，看小说，什么都不面对，什么都不想。哎，真的很矛盾很矛盾。”宗枫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伤感从话语间，从眉目间流露出来。
    拉姆充满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岁月给了他太大的改变，她无法想象十年间他经历了怎样的沧桑，才会让一个豪气干云刚强狂放的他变得如此忧伤，如此孤独。岁月把他的面容从青年描绘成中年，却把他的性格从自负的少年磨成无助的孩子。她站起身走到宗枫面前，伸出手像一个母亲一样把宗枫抱在胸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短发，当孩子一样安慰着，“不要想太多，刚出来该好生休息下，一切都会好的。”
    宗枫靠在拉姆怀中，世界变得好静好静。他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就这样在拉姆怀中休息，就这样停留在这个高原的夜。但是他不能，他必须继续寻找巧巧。
    一想到巧巧，宗枫抬起头离开了拉姆的怀抱。曾经生活得太自私。他不能再自私了。
    两个人坐着，谈了许多往事。夜渐深，拉姆起身告辞，宗枫把她送到了家。拉姆告诉宗枫明天她帮宗枫打听一下关于巧巧的消息，晚上再来看宗枫。宗枫没有拒绝，任何一线希望他都不能错过。
    空中飘飞着细碎的雪花，荒凉的夜街响着宗枫单调的脚步声，孤寂的声响敲打着他日渐颓废的灵魂。他疲倦地走在越下越大的雪中，思绪和雪花一样纷乱。
    在狱中他一直发誓出来后一定远离江湖，好好陪伴巧巧，照顾巧巧，什么都依她，什么都顺着她，再不让她伤心，再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面对这样的寻找。他最初不能承受巧巧的守侯，太深的爱就是太沉重的负累。他的牢狱生活远比别人的牢狱生活沉重得多，痛苦得多，因为他还要面对心灵的牢狱，爱的牢狱。巧巧承受的每一分痛苦，在于他都是更深更重的痛苦。后来他终于能正视现实，学会忍耐，学会适应，并最终提前六年走出牢狱时，却找不到巧巧了，什么弥补什么回报竟都无从谈起！关于巧巧的失踪，他猜测过许多原因想象过许多可能，每一种原因都让他愧疚，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疼。曾经，巧巧把整个生命都系在他身上，而浪荡无行的他给了巧巧什么？他总以为在他和巧巧两个人的生活中他应该疼爱她呵护她，而在他自己的生活中，在社会上鬼混时可以放纵自己，为所欲为。知道巧巧到了雷山后他才明白一份真爱有多沉重。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因了爱竟然有如此的坚强！是巧巧让他懂得了什么是真爱，懂得了一份真爱应该怎样去维护，那一刻，他才为曾经的放纵而深感悔恨。十年来，这种悔恨时时痛苦地蚕食着宗枫的灵魂，也因为这种悔恨宗枫发誓放弃一切江湖恩怨，用后半生来弥补巧巧。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次生命，而这唯一的生命只能为巧巧而存在，也只能为巧巧的爱而消亡。虽然他渴望报仇，渴望杀戮，对于他爱恨都难以忘怀，但是，爱毕竟在恨之前。有什么能让他放弃仇恨？只有爱，只有巧巧。而巧巧知不知道他的悔恨呢？他不敢想象。他生活的另一面巧巧原本一无所知，他只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然而，除了曾经，除了伤心失望，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巧巧的离开。
    第二天中午拉姆就到宾馆来了，她告诉宗枫她的姐姐说大约两年前巧巧回过高原，两人在街上偶然遇见，闲聊了几句，巧巧说她要到乡下表姐那里去。
巧巧的祖父曾在高原经商，最后落户高原，但几十年后巧巧的父辈都陆续内迁，巧巧和宗枫婚后的第二年巧巧的伯父最后一次举家搬迁，他们那一代再没有人留在高原。但巧巧的大姑早逝，两个儿子虽也内迁了，却有一个女儿嫁在当地，不愿内迁，所以留在了高原。宗枫虽然知道，却从未见过面。
    “我给阿柯乡的乡长打过电话了，说我有个同学要到阿柯乡找个人，请他帮个忙，他那里有以前的户籍档案，你先去找他吧。宗教局有辆车下午要到阿柯乡去，我叫他们留了个座位，阿柯乡平时没有班车，路又烂，出租车去不了，你就坐他们的车吧？”拉姆的安排热情周到，宗枫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拉姆陪宗枫吃过午饭，等到车来后把宗枫介绍给宗教局的一位副局长，又一直把宗枫送上了车。从那位副局长的称呼中宗枫得知拉姆现在是县委接待办的主任，难怪如此容易就找到了一辆便车。车子启动，宗枫挥挥手，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谢谢。”拉姆大方地挥手作别，“回来给我打电话。”
    宗枫感慨万千，自己对不起巧巧，又何尝对得起拉姆呢？拉姆却不计较自己的遗弃，不计较自己给她的伤害，反而给了他这样的热情和帮助。或许是拉姆对他还存有一丝少年时的爱恋，但更多的应该是拉姆源自高原淳朴善良的本性。
    猎豹越野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行驶，扬起及天的尘灰。约三个小时后，到了坐落于阿柯河畔的阿柯乡。
    乡长对宗枫很热情，立即安排文书陪宗枫去查以前的户籍档案。高原地区的户籍以前都由乡镇政府管理，后来才移交给当地公安机关派出机构，也不过十来年时间，许多老档案都积压在乡政府。宗枫不知道巧巧的表姐叫什么名字，只能根据巧巧父亲的名字推测巧巧大姑的姓氏和字辈。好在阿柯乡居住的汉族极少，文书很快就查出巧巧的大姑叫易香魂，她只有一个女儿，叫措么，就在阿柯乡一村三组。阿柯一村属半农半牧区，都是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定居，三组离乡镇府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乡长让乡镇府的一辆老北京牌吉普车把宗枫送到了一村三组，文书找到村长，把宗枫托付给村长后返回了乡政府。在村长的陪同下宗枫很容易就找到了措么的家，伫立在寨子边缘的一幢传统藏式民居。阿柯乡一带的民居通常为二至三层的木结构建筑，底层关牲畜，人住楼上。“措么，措么”，村长大声喊着措么的名字，和宗枫一起爬上二楼，措么正好答应着从屋里出来。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姐年约四十，纯藏式的装束，脸颊上有两块明显的高原红，初看完全是一个典型的藏家妇女，和巧巧没有一点相像。
    “我是巧巧的爱人。”
    “哦，进来坐，坐。”措么边说边把宗枫应迎向屋内。
    “好了，找到就行了，我走了。”村长说着下了楼。
    措么的汉语不是很流利，和宗枫交谈起来很费力。宗枫从她的话中模糊地得知巧巧确实在两年前来过，住了十多天就走了，走的时候留了一个小箱子，说就放在这里，不想带走了。里面只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和几个本子，措么不认识汉字，从来没有看过。
    措么边说边把箱子抱出来交给宗枫。一个小巧质朴的木箱，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上锁。宗枫打开箱子，里面有四本厚厚的笔记本，宗枫简单翻看了一下，像是巧巧写的日记。有一个小小的长着长长的红色头发的塑料娃娃，宗枫认出那是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在春熙路夜市买的，还有一些小玩具，绳子之类的宗枫没有细看，立即关上了箱子。
    宗枫在措么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巧巧留下的小木箱离开了阿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