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正是农忙时节。谷割完了，未晒干，又要准备立秋前后的插秧。
二
不知为何感触那么大，或者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家已经六年了。包括一些儿时甚至大学毕业后回家帮忙收割插秧的记忆都日益淡忘开去，不是不清楚怎么回事，而是在身体上的感觉已经十分不熟悉了。
三
父母叔伯以及乡亲们仍然在重复着数十年不变的劳作。看着一个个亲人，只有四个字：又黑又瘦。夏天35度的高温，顶着烈日的劳碌，其艰辛又何能一语道尽。
四
一亩田最好也就一千斤谷，粜出去只有900多块钱，这样就辛苦半年，说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想想单位饭堂每天浪费的粮食和肉菜，就觉得是折堕。在安逸的生活中，很少有人能想到粮食的来之不易，而也是社会等级的最大体现。
五
因此亦感觉到自己的腐化。有时候真的是这样，你不是这样根底的人，却要随着世俗以显示出你是融入了这个城市，过上了一掷千金的上等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在用钱，而并非有特别强烈的在所不惜。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我想我永远是跟不上的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这样的萝卜就不要去套这样的坑。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有些朋友和同学可以转变得如此彻底，连说话的腔调都要跟农村划清界线。决绝，是最难的事情。
六
常常在想，一个农村人读书出来进了城市工作，他所面临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究竟应该如何改变，是否有规可循。因为觉得自己从根本上就融入不了和改变不了。于是乎，上网找了许久，看有没有一些前人有类似的经验。结果基本上可以看到的是：我出身农村，家里贫苦，我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我辜负了父母对我的期望，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之语云云。全部是官员下马的所谓肺腑之言。于我又何相干呢？
七
人总是有太多的烦恼，连自己都强烈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是以前的自己，甚至厌弃现在的自己。许多问题都想不通的时候，只有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地，看看辛苦的亲人，心里就安然一些。或者这样会令自己没有堕落得那么快。
八
总想可以照顾每一个亲人，而事实上又不可能。看见他们那无助无神的眼睛以及瘦骨峋峋的身躯，有时真想哭，更添无奈和惆怅。每况愈下的生活和身体，所以更加不敢去想以后。
九
《论语》所言“富贵无骄易，贫穷无怨难”，真是很有道理。有时竟然觉得贫穷是一直与自己相随的，尤其是整个家庭。当然没有了以前的一味埋怨和自卑，但却在成熟了之后从另一视角去观察出了一种世间的辛酸与悲凉，而主要是因为你经历过，亲人还在经历，而外面的社会奢侈得一塌糊涂。
十
有时都不敢正视亲人的眼睛，一看到就怕，令自己有很深的负罪感。生活，或者就真的如是，无从变改。一代又一代，耕地种田，劳碌一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而我们这样的养尊处优，美其名曰服务百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十一
想起儿时的某些记忆片段，父母对自己最大的希望便是不用种田，希望可以通过读书去改变人生。他们的愿望实现了，但我自己却又陷入了改变不了他们的深深思虑当中。杜甫之伟大，全在于“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句。然而至今或者以后，也不可能做得到。
十二
描写父母最好的诗句，莫过于曾经看过的《诗经》中的句子：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虽不望报答，想报答又如何报答呢？父母在，不远游，若远游，虽心有挂念，又何足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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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