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浩子该是已经在帕劳了吧。他是在忙着开店的事情,还是在睡觉,还是在迷迷糊糊倒时差?我没有联系他,他也没联系我。 我想起来很久以前,他让我帮他看和那个帕劳人起草的开店合同,英文的,他英文不好,传给我让我帮他看。我觉得合同条款明显对他不利,死乞白赖给加了几条对他有利的,也不知道他最后用上了没有。用他的话讲,这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劳什子,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体,从某种角度看,他不躺平不认命,死活也要折腾,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认命认到了迷信的程度,让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国庆假期的某天下午,我微信他,想请他认认真真吃顿饭,他快要走了,再见面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他爽快的答应了,说他刚巧从一个饭局出来,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喝咖啡,晚上吃饭。 我们又去了那家WAGAS,还是老座位,还是一人一杯拿铁,他还是掏出他的斗,我陪他吸香烟。我已经不大记得我们谈话的细节了,只记得我们絮絮叨叨地从午后一直说到快傍晚。 秋天的上海已初现凉意。我还穿着短袖,他问我冷不,我说冷。他就真的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夹克衫让我披上,我反问他:“你冷吗?你要穿吗?”他说:“别虚情假意的,赶紧穿上。” 我早上吃了一个鸡蛋,中午没吃饭,到了下午,开始饿了,扫码了WAGAS的菜单想给我俩点餐,他说他实在吃不下。我说我是来请你吃饭的,怎么可能我在那吃,让你看着。他说不要拘泥于形式,他说他真的吃不下。 我真的看起菜单来,发现WAGAS竟然有酒单。我坏笑着说要不要喝点酒。浩子说可以啊,但他喝不了多少。他是真的不能喝,一瓶啤酒就能不省人事那种。但那个下午的那个时刻,我真的好想喝杯葡萄酒,我执意给我俩一人点了一杯。没想到服务员走过来说他们店里目前没有酒,只能把钱退我。我不死心地又跑去隔壁M Stand咖啡屋,问他们有没有酒。服务员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说:“么有酒,我们是咖啡店。” 浩子出主意说楼下不是有个大超市么,那里肯定有。我就跑了去。真的买了一瓶回来,桃子味道的白葡萄酒,我没喝过这个味道的。拿着酒瓶回到WAGAS,找店员帮忙开瓶。那个帅哥店员答应得倒是痛快,可就是找不到瓶起子了,说什么也找不到了,看来他们店是真的没酒。帅哥店员叫来了另一个店员,俩人一起在那翻箱倒柜找瓶起子,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最后终于找到了,开了瓶。我拿了两个玻璃杯,回到我和浩子的座位,说:“可真不容易。” 这瓶葡萄酒酒精浓度不算高,10%左右,浩子最多喝了几口,其余的我全包揽了,2小时候,酒瓶见底。这回我是真饿了,我问他你到底吃不吃,他说我吃你。我不再理他,叫了一份意面,狼吞虎咽起来。 等这一切结束,天已经全黑了。该结束了。我看着他说:“这么好的季节,这么好的城市,都留不住你么?”他说“你不懂。”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笑笑没再说话。 我没喝醉,一点都没有。其实我真的希望自己能醉一醉,醉了会不会就会做点什么,我一直想以我的方式谢谢他,他也一直在等我用我的方式谢谢他。可惜那个时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让浩子送我回家,在楼下他抱了抱我,说可以一起上去么。我说你走吧。他说那我走了。我说你走吧。他说我真走了。我说好。他低头看了看,原来我一直攥着他的大拇指。我松开了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特,前一秒还在一起喝酒,下一秒就各自奔赴各自的天涯了。
我告诉了浩子,我心里有别人,就是K。我没有说K的名字、职业、怎么认识他的,统统没说。浩子问我是否跟他说过我的想法,我说说过了。他问K什么反应,我说K没反应,不置可否。浩子说那说明1、K心里衡量得很清楚了;2、K不想说伤害我的话。 也许浩子是对的。
有一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讲过。K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毛笔字,是四个字:宁静致远。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这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钟爱的四个字。不是因为它挂在了K的墙上。 数年前,我还在国外,遭遇人生重创,心理崩溃,一直服药至今。那些个岁月,每当我panic attack发作时,心理医生说我可以在脑海里想象一个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最好是正能量的,它能帮你安静下来,比如一只粉红色的卡通猪,之类的。我照医生的话去做,米老鼠,变形金刚都试过了,完全没用。但神奇的是,当某一天我再发作时,“宁静致远”这四个字突然就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开始默念,重复默念,我真的就安静下来了。这四个字从此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的灯塔。 后来,我无法再在那个伤心的城市待下去了,回到中国,有了新的工作,结识了强,结婚又离婚,一通乱忙,焦虑症渐渐地好了,虽然还在服药。这四个字,我也渐渐淡忘了。 好巧不巧的,它们竟然出现在了K的办公室里。他坐在办公桌前,抬起头,迎面就是这四个字。我想,繁忙如他,肯定也有不少心焦的时刻吧,看看这四个字,是不是也能让他沉下心来。 我没有告诉他这四个字与我的渊源,怕他觉得我是在套近乎,还是沉默吧。 但是我知道了,激励着他的,也曾激励过我。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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