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舅五十三岁了。 七舅在五十岁以前一直是个单身汉。因为小时候生病落下了后遗症,个子不高,还有轻微的孝喘,所以七舅一直没有讨到老婆。 七舅是个剃头的,就是逢场的时候在街边摆一把椅子,挂一面镜子,给人理发掏耳朵刮脸的师傅。七舅手艺不好,没有专门学过。而以前的人不讲究,头发长了,用推子推一截就完事。所以七舅也风光了一些日子,在几兄弟中数他日子过得最宽松。 改革开放了,人们知道了头发还可以理出各种样式来,还可以烫卷,染色。七舅的日子眼见着就艰难起来。除了个别的老头,没有人再找他理发了。七舅的椅子摆在街边,常常几天开不了张。更惨的是,城市要美容了,不允许在大街上摆如此不雅观的东西。七舅的椅子,就移到了一个偏避的小巷,生意更是清淡。 七舅也不着急,反正地里还有庄稼呢,饿不死人的。 七舅五十岁那年,村里有人给七舅介绍了一个女人。云南的,据说男人死了,四十六岁。七舅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没想到晚年了,还能说上一个媳妇。那个女人来了,七舅又有点失望。什么四十六岁啊?六十四岁还差不多。可是那个女人说,看着老,是累的。介绍人也说,她是山里人,不如四川人看起来那么年轻。七舅信了,两人也没有办什么手续就住到了一块。 日子久了,七舅了解了一些女人的情况。原来女人已经生过六个孩子,最小的女儿也在四川,已经结婚生了小孩。女人很懒,什么事都不肯做。七舅每天收了生意回家还得做饭给女人吃。可是七舅心里乐意,这可是白捡的媳妇啊,一分钱没花的。 一次,女人的外孙病了,住院。七舅像对自己的外孙一样忙里忙外。还到医院附近的侄儿家定好饭,免得回家做饭送来太晚。孩子得了肺炎,没有治好,死了。女人要七舅把孩子抱回家,找个地方埋了。七舅同意了,可是家里的人不答应了。说孩子不是七舅家的人,是外姓,又是夭折,不能埋到这儿。七舅不吭声,夜里一个人悄悄在屋后的林子里挖了个坑把孩子埋了。 没几天,女人跑了。七舅收了生意回家没有见到人,还以为女人出去玩了。可是过了几天女人都没有回来。七舅很沮丧,虽然女人从来没有给他一句温情的话,也没有帮着做过一点事,但对七舅来说,怎么着也是个老婆吧。夜里躺在床上,有一个人那么近地呼吸,多不容易啊。 在七舅就要绝望的时候,女人又回来了。原来她偷偷回了云南,因为七舅太穷,她不愿意跟着七舅过了。可是回了云南又觉得还是四川的日子好过一点,所以又回来了。七舅什么都没有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继往地对女人好,百依百顺。 过了不久,女人又跑了。七舅难过极了,他不懂为什么女人不满意。村里人都劝七舅不要想了。其实一个人过也不错。可是七舅很怀念被人需要的日子。那段日子七舅每天收了生意都急急往家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开门看到女人坐在那儿。哪怕只是说一句:“又这么晚回来?我都快饿死了!”然后每天等在家里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几个月过去了,七舅又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每天收了生意,也不用急着回家了。七舅会在街上遛达遛达,看看别人打牌。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有一天,村里有人说,看到那个女人了,在菜市场卖菜呢。七舅听说后就坐不住了,他不顾家里人的阻拦,也不听村里人的劝告,一个人跑到菜市场去找女人。女人果然在那儿卖菜。七舅远远地看到女人秃得厉害的头顶,心里激动得突突直跳。七舅说:“小杨,回去吧!”女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了七舅一眼:“回去?回去做啥?你能给我吃好还是穿好?”七舅无言以对,嗫嗫半天,还是那一句:“回去吧!”女人埋下头,继续剥着豆子,不再理会七舅。 七舅回村后,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在家躺了两天后,又过回了天天上街剃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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