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
梧桐。细雨。黄昏。
踏着十年前的脚步，你轻轻走入这一个生命中信约的小院。一双燕子穿越散碎的雨幕，翩然飞过，苍翠的梧桐在雨中呈现出动人的寂寞。压抑了多年的忧伤渐渐涌上眼角，慢慢潮湿了你的心情。
一个人撑着伞从小院那头走过来，缓慢沉滞的步伐曾相识。临近大门，你认出了那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
“黄叔。”你迎上前去。
“哎。哦，哦？小宗！你……？好多年没看看见你了！”老人的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你。
小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你了，你感到既陌生又亲切。“我刚回来。”你不知道他是否了解你这些年的行踪，只能含混的回答。
回来。是啊，小院的一草一木都曾经那样熟悉，这里曾经留下你们多少的足迹？走到这里，确实只能说回来。
“到楼上坐坐，杨嬢也在家里，他看见你一定会吃惊的。”老人回头指了指小院尽头的家。
“好。我出去打个招呼。”你快步走出大门，敲了敲停在路边的一辆新款雅阁轿车的车窗。驾驶员迅速放下车窗。“我到楼上去一趟，你要到哪里就去，要用车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没事，疯哥，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还是稍快点，胡总刚才打过电话，成都分公司的四哥已经在西沿线“潮皇阁”定好包间了，专程为你接风，王虎也要来。还是疯哥面子大，胡总来王虎一般都不见面，最多打个电话。”驾驶员说。
你没有说什么，置身于这个小院，江湖只是一场轻飘飘的梦，你的思绪停顿在小院，停顿在十年前的另一场雨中。此刻，没有什么比小院更重，没有什么能把你的思绪从小院拉开。
你跟随老人走向小院尽头的单元。一步步踏上已经陈旧的楼梯。每一次落脚都敲打着沉痛的记忆。走过三楼，你停步望了望那道门，,那一道已经更换成暗红色防盗门的门，心底流淌着浓浓的忧伤。
老人的家同十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客厅中那张你们曾多次围坐在旁边吃饭的茶几已经有些破损了，油腻的光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杨嬢看见你很高兴，唠唠叨叨地讲述着你离去后的一些事情。
你走后约一年巧巧卖掉了房子，据她讲是因为公司迁址，搬到了城东，每天上下班不方便，所以卖了房子和朋友去公司旁边合租了一套房子。但是没有看见她搬家，除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外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家具卖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给老人了。杨嬢说她和黄叔都感到有些奇怪，却又不好多问。自认你离去后巧巧就变了，虽然每天还是一样上楼吃饭，但话少了很多，，再也没有以前的快乐，大家都能感觉到她的忧郁。杨嬢和黄叔知道是因为你，将近一年的时间你没有回过家，起初猜测你们是分手了，但又觉得不可能，你们那样恩爱，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分手了呢？你的失踪是一个迷，一年后她也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三楼住的是附近一个酒厂的职工，基本上没什么来往，常常听见他们吵架，夫妻俩也吵，大人和孩子也吵。
“还是以前小宗和巧巧在的时候好。”黄叔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无论杨嬢说什么他都赞同，从来不会反驳。
“你也要像黄叔那样，不准跟我作对。”一次她挽着你的手臂从四楼往三楼走时天真又顽皮的说。你笑着说好，心里却不以为然，你以为男人怎么能什么都听妻子的呢？向来刚强自诩流血不流泪的你喜欢骄纵她，却达不到黄叔那样的地步。后来，当你想一辈子惯她，宠她，再不违背她一丝一毫，她说要天上的星星你就去架梯子，她说要水中的月亮你就去找绳子时，你却没有了机会。
黄叔和杨嬢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你又时常外出，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去老人家里搭伙。虽然是邻里关系，但老人待她就像女儿一样，有了老人的照顾，你外出时也少了许多牵挂，渐渐地你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和她一起到楼上老人家里吃饭，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
你没有告诉老人她卖掉房子的同时也辞去了工作，到遥远的地方另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公司打字，只是为了离你近一点，好时时来看你。将近六年的时间里她就一直这样孤独地呆在离你几十公里的异乡小城，每月一次风雨无阻地来看你。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喜欢把她当小孩子娇惯，从来没有想到她孩子气的外表下竟然掩藏着这样的坚强。后来，她离开了小城，回到了成都，仍然半年一次来探视你，要你好好表现，她在等你，而两年前，收到她最后一封信后，你失去了她的消息。在焦虑和不安中你度日如年，感觉中，这最后的两年比前面的八年还要漫长得多。
你本来打算一出来就立刻到小院来，最后一封信的邮戳表明是从附近邮局发出去的，你以为老人会知道她的行踪。没想到老板和兄弟们专程来接你，你只好随他们到泸城耽搁了两天。
离开老人的家，杨嬢坚持要黄叔送送你。你没有反对，你知道既然杨嬢已经说了黄叔就一定会送，你即使反对也不会有任何用。你想起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讲有个孩子寻找幸福，后来在仙女的指引下找到了幸福就是帮助别人。你认为那只是在给小孩子说教，对幸福的理解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现在，你觉得黄叔的生活最真实的幸福。而这样的幸福，你曾经拥有，却偏偏措失了。
“一，二，三……”四楼到三楼有二十四级台阶。她做了近视矫正手术蒙着双眼的那几天你每天扶着她一级一级地数着台阶在三四楼之间往返，后来的许多日子她常常闭了眼要你牵着她上下楼，偶尔你不留心绊一下她总会娇嗔地责怪你是故意陷害……往事浮现，踏完第二十四步，你看了看那暗红色的门，那里曾是你们的家。
你向黄叔挥挥手，告别雨中的小院，告别浓浓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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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1日：